1Q84book3之小感〉

 

 

1Q84book3裡,當青豆處在躲藏「先驅」教團追索時,一人於孤獨之中,將從前的記憶重新咀嚼與歷經現下絕望處境淬煉後,終於悟出個體自覺的神為何物,將其摘錄於此,補充前文未盡完備之處,其云:

 

那是一種不可解的感覺,一種沒預料到的認識。她從小時候有記憶以來,一直在恨神。以更正確的說法是,一直拒絕介入神和自己之間的那些人和體制。漫長的歲月,那些人和體制對她來說幾乎和神同義。恨他們就等於恨神。

 

從呱呱落地的時候開始,他們就在青豆的周圍,以神為名,支配她,命令她,逼迫她。以神為名,剝奪她所有的時間和自由,把她的心扣上如此沈重的枷鎖。他們雖然述說著神的溫柔,卻更加倍述說著神的憤怒和不寬容。

 

如果這個世界沒有所謂神存在的話,我的人生一定會更充滿光明,更自然豐足。……不會心裡老是不斷被憤怒和害怕所折磨,應該可以留下很多身為普通小孩的美好回憶。而且現在我的人生,應該比現在更積極、更安心,而且更充實。……邊從塑膠遮版縫隙間眺望著時,卻不得不想到自己在內心的最底層,其實是相信神的。

 

不過那不是他們的神。是我的神。那是我犧牲了自己的人生,被切肉剝皮,被吸血剝指甲,被剝奪時間、希望和回憶,最後才學到的東西。不是擁有身體形象的神,沒穿白衣服,也沒留長鬍子。那神既沒有教義,沒擁有教典,也沒擁有規範。既沒有報償,也沒有處罰。不給你什麼,也不奪走什麼。既沒有該升上的天國,也沒有該降下的地獄。無論冷或不冷,神都在這裡[1]

 

青豆小時候所經歷過的「證人會」生活,可謂是家庭完全的宗教化,以追求救贖與王國降臨為目標,一切的一切,只為宗教而行,個體的自覺與獨立性,可謂完全泯滅於其中,此亦無須贅言,只要細讀《1Q84》即可知。

 

然而,青豆的覺醒,不僅是前文提過的「良心自由」可以輝映之,如回到先秦諸子思想,貼切之處,益加顯明。許倬雲院士在其大作《萬古江河》裡,便提到:

 

《易經》中所談的命運,不完全是盲目的,人類本身對自己的命運有相當程度的掌握,人類自己所做的種種抉擇,會改變命運發展的方向。……《論語》裡面,孔子所說的天命是每一個個人的天命,而不是一個朝代的政治天命。……每一個人都能從超自然、超現實的秩序之中,找到自己應當執行的使命

 

由《論語》來看,孔子的學說是以仁為中心,但是孔子很少觸及群體的仁,很少從群體的角度來看仁。孔子盼望的是每個人找到自己的仁,使仁能得到充分發揮的機會,也使得這個人成為「仁人君子」[2]

 

許院士亦指出,在道家而言,也強調憑藉個人稟賦及潛力,是可以走向個人生命之善與完滿,無須依附在任何群體秩序上。從許院士這些話,來看青豆的體悟,把一個朝代的政治天命替換成一個宗教團體或群體的使命任務,此中妙處,更加浮顯。

 

筆者之意,並非認為宗教有什麼不對,而是太多人在還未認識自己、找到那常青訊息前,便已深深沈入宗教的表象符號,此點神話學大師坎伯早已提出。蘇格拉底也強調「認識自己」的重要性,在未認清個人價值與天命何在,卻先盲從於集體目標、行動,甚或是遵循那早已刻在潛意識裡的共通行為模式。如是所為,試問如何能認識自己並找到心中的神呢?

 

青豆和天吾,可謂是進入一個超自然、超現實的世界(兩個月亮和小小人),在這世界中,人們集體潛意識及群體制約力量,有一個顯明的具象,就是little people。或許,處在現實世界的我等,亦會有相似的經歷,在歷經某些不可解、無以名狀的事件、打擊下,超越的自覺才會慢慢浮現。

 

想來,村上先生在1Q84book3裡,特別引用榮格的名言與「集體潛意識」說,並非沒有道理可循。以此,不僅可以清楚理解青豆與天吾的心路歷程,亦能反推「先驅」教團、「證人會」及那不可知、未可解的「little people」。這樣的觀點,想來是村上在「聽風四部曲」中便已完成的體悟,再歷經二十多年的經歷後,變得更加完滿、圓熟了。

 

在此舉許倬雲院士於《萬古江河》之語,與村上春樹1Q84》相對應,其中的共通處,即在人類文化的核心價值突破,從神秘不可解的天命與神,將之超越並肯定人自身內在自我超越的能性,這才是「神」、「佛」背後的真正意涵。

 

釋迦牟尼在世之時,並未特別擔心教團日後的存廢,其制訂團體規定,但僅取其便,未嘗用其害。到了唐代中國,禪宗的革命,更是往前推進一大步,不僅重新刺激儒家和道教,更是延續、發皇先秦諸子的核心突破。如是之突破,更在日後東學西傳,影響西方的啟蒙運動與理性主義,將人的主體性重新找回。

 

孔子與孟子,在其著作裡,何以甚少從群體概念談仁?正因為自覺當從個人先開始,自身覺醒並努力臻於善與完滿,群體的秩序便逐漸能歸於自然和諧,故其云「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在臻於此境前,還請先從個體的文化自覺開始。

 

 

惟有個體自覺,從生命中的打擊與不順遂之中,超越宗教、超越盲從、超越追求感官與消費所追逐的表象符號,重新認識自己,否則想找到那登出的太平梯,可難的很咧!



[1] 見村上春樹,《1Q84book3,頁208209,台北‧時報出版,2010

[2] 見許倬雲,《萬古江河》,頁6667,台北‧英文漢聲,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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