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前面:一、文章所舉之村上春樹小說一律都是以時報出版之版本為準。二、所舉之《30》雜誌為天下遠見集團出版。三、引文如有侵權行為,請留言或電郵通知,我會刪除引文部分。謝謝!

 

 

 

 

 

一、人生之快樂與難過

 

    若問筆者,人生中最快樂的事為何?我會回答:「以自己的步調,作出自己的選擇並將之完成,確實地向前邁進」,人生中最快樂的事莫過於此,肯定如是;若問我最難過之事為何?我會回答:「一味順應別人的期待,扮演別人賦予的角色,緊張而痛苦的活著」,沒有什麼比那更難過了,我想。

 

    會有如是感受,一是從自己的前半段人生裡體會來,二是由村上春樹小說裡得到啟示。在現代社會中,我們總是一直忙於扮演可能是社會、組織團體或什麼人派給你的角色,卻忘了自己原本的顏色為何。雪上加霜的是,過去所受的教育也只教你如何遵守一體化既定規則,如何扮演好在這規則下所給你的角色,即使這角色你一點都不喜歡,卻少有人教你如何認識自己、瞭解自己。只知道不遵從這一體化價值規範的話,就會被排擠並被視為異端。

 

    幸好,在閱讀過的村上小說中,例如在「僕」系列小說(即時報出版之《聽風的歌》、《一九七三年的彈珠玩具》、《尋羊冒險記》及《舞‧舞‧舞》)及近年新作《黑夜之後》裡,書中主角堅持自我系統的主張色彩鮮明,不但忠實表達作者之創作意念,亦成為堅持自我、敢於做自己的人們之燈塔,照耀、鼓舞著人們。

 

    在此,筆者試著由《舞‧舞‧舞》和《黑夜之後》兩部小說作一簡單之歸結比較並輔以《關於跑步,我說的其實是》中,作者村上春樹本人的說法佐證。當然,傑‧魯賓氏的《聽見100%的村上春樹》也是一部重要著作,如有能補充之處且容筆者日後補充之。

 

 

二、被宰制的人們之形象

 

    《舞‧舞‧舞》裡的僕和五反田君兩人,從其生活方式到想法理念系統都呈現出截然不同的對比。一個是符合一體化規範,遵循社會既定規則與角色扮演的演員;一個是只遵循自己內心的系統,隨著生命旋律而跳著自己的舞步的文化剷雪者。在該書上冊一百九十頁處,五反田君談到身為演員的自己所給予人的信賴感僅存在於螢光幕上。但關掉電視後,一切便告消失,在和僕多年後重逢吃飯時,五反田君對這樣的角色扮演已經感到疲倦,他說道:

 

已經搞不清楚所謂真正的自己了。到什麼地步是自己?到什麼地步是扮演的人物角色?有時會失去自己。自己和自己的影子之間變成看不見界線了。

 

又說:

 

我什麼都沒有選擇,而且半夜裡忽然醒過來時一想到這個,我就會害怕得不得了,所謂這個存在到底在什麼地方?我這個實體到底在什麼地方?我覺得我好像只是沒話說地在扮演一個接一個分配給我的角色而已。我並沒有自主性地做過任何選擇。


在《舞‧舞‧舞》,五反田君說出當真實的自己與所演出的自己有落差時就會有自我破壞的本能,會做出卑鄙而無意義的事,不這樣做便無法忍受。因為這樣做,會覺得由於做這種無意義而卑鄙的事好像終於找回自己了似的。這是《舞‧舞‧舞》中接受社會賦予之價值觀與角色扮演宰制卻無力也不知如何反抗的可憐人發出的悲鳴。作者巧妙的安排五反田成為演員,更是一種意在言外的反諷,非常有意思。

 

我們又可於《黑夜之後》再見到這樣的設定,就是淺井惠麗這個角色(開個小玩笑,不知道村上先生是否有參考日本戰國時代的淺井長政?因為他也有兩個女兒,分別嫁給豐臣秀吉和德川秀忠)。惠麗的情況與五反田君相同,職業亦相似,其情況則由該書善於傾聽和誘導的男主角高橋哲也道出:

 

扮演好人家分派給她的角色,滿足周圍的人,似乎已經成為從小到大的工作了……她一直努力扮演好美麗的白雪公主的角色。確實可能受盡周圍人的縱容奉承,不過我想那有時候可能也很累人吧。在人生最重要時期,卻無法好好奠定所謂的自我……她可能很羨幕妳(指淺井瑪麗,惠麗的妹妹) (《黑夜之後》一四五頁至一四六頁)

 

在《黑夜之後》裡,出現落差之大學生淺井惠麗,同時也是平面雜誌模特兒,上各種才藝課程,身邊也圍繞不少對她縱容奉承的人們。被人奉承的同時,亦為人所宰制。如是之惠麗,自然也跟五反田君一樣出現了真實與扮演角色的落差,但這次表現痛苦與傷害方式不是做卑鄙而無意義的傷害,而是與人溝通互動時的語言失去意義。如同高橋所說,不管誰跟惠麗說什麼話,或是她想跟誰說什麼話,那些語言都無法傳進惠麗的意識或別人的意識中,因為已經被阻隔下來了。那阻隔在惠麗與他人間的「一層透明的海綿地層似的東西」,不是別的事物,正是長期以來為了扮演周圍分派與她的角色而形成的障礙,那東西已經讓惠麗無法好好確認自己的存在為何了。

 

    不同於五反田的自我毀滅,惠麗是透過深沉的睡眠來躲避那來自外界的精神壓抑與迫害,但仍舊躲不過因真正自我與扮演角色的我之落差所帶來的「無意義的暴力」,所以才會被帶到那電視機裡的孤立空間,在那而發出「無言的哀嚎」。有時,看看週遭,想想有多少人就像五反田和惠麗?為了滿足周圍的人期待,討好所有的人 贏得周圍的贊賞,以為這就是他們存在的意義,不斷逼迫自己做那些取悅周圍的事。又有多少人因為無法做到那樣的事而感到痛苦、迷惑?只因他們不知道那種扭曲自我本性的事,其實自己做不來。

 

我突然想到胡乃元先生在《30》雜誌第五十二期(零八年十二月號)裡談及音樂的話,很值得深思,他說:「我年輕二十幾歲時,曾經為了在事業上出頭,也硬著頭皮跟人家打招呼做關係,那感覺很勉強,逼著要去跟人家self recommendation,我後來意識到,更重要的是音樂事業」。胡先生又說:「人家可以把你捧很紅,捧上天,但也可以把你摔下來,捧得越高,跌得越痛。更重要的是,怎麼面對自己的藝術自己的音樂」。(三十頁至三十一頁)

 

所以,胡乃元的音樂不是得大獎,也不是頭銜,而是他能否拉出像柴可夫斯基唱片的音色。為了追尋那音色,他一直漫長地追尋、突破極限,結果不僅拉出他夢想的音色,更從中找到屬於他的自由

 

 

三、自由鬥士們的獨特性

 

    那麼,在村上小說裡,堅持自我、不斷追求自由的鬥士們又是怎麼生活呢?《舞‧舞‧舞》的僕,其形象如下:

 

你看起來總是好像一個人獨自在做著自己喜歡做的事。不管別人怎麼評價、怎麼想,你都不太介意,看起來好像都在輕鬆地做著自己想做的事。好像把自己這東西確保得很好似的。(《舞‧舞‧舞》上冊一百九十二頁)

 

我喜歡一個人獨處,一個人的時候可以相信自己,但當然大多數的情況卻無法一個人獨處。被關在家庭和學校這兩種堅固的框架之中,我焦躁不安……我是個內向而笨拙的少年。雖然對老師或雙親強迫灌輸的價值觀我想唱反調或抗議,但提異議的語言卻無法順利出口。做什麼都笨手笨腳的不靈光。和做什麼都靈光順利的五反田君相反。但我看得見事物新鮮的樣子。那是一件很棒的事。氣味可以確實聞出來,眼淚真的很溫暖,女孩子像夢一般美,搖滾樂是永遠的搖滾樂。電影院的黑暗優雅而親密,夏夜無限的深,我好煩惱。那些焦躁不安的日子,我和音樂、電影和書一起度過……我構築起自己一個人的世界,在那裡面生活著。(《舞‧舞‧舞》上冊二百四十七頁)

 

是故,僕建立了自己的系統(心法) ,踩著只有自己熟悉的複雜舞步,即使不合潮流,仍舊能堅持自我、妥善地確認自身存在的意義。

 

    《黑夜之後》的淺井瑪麗,她生活方式則是:

 

經常能確實掌握自己想要的東西的形象,該說No的時候,可以清楚地說出來。以自己的步調確實的一步一步往前走。(一百四十五頁)

 

兩位主角那種不迎合他人及社會潮流,堅持自我本色的特質,實是作者本身個性。於是,在最近的新作《關於跑步,我說的其實是》裡,村上先生便說:

 

我不是一個適合團隊競技的人。這無關好壞,只是天生的本性……對於要和別人一起做的遊戲,總是沒辦法很投入……一旦要比賽時,不管打勝或打敗總是無法鎮定下來……不知道為什麼,從以前開始就對以別人為對象的勝負之爭,不太起勁。這種性向長大以後也大致沒變。不管任何事情,無論勝負,都不太在意。相反地,對於自己所設定的基準能不能達成則很關心。(見該書十七頁)

 

讀完村上先生如是自評後,便能明瞭僕的個性就是村上春樹的個性,淺井瑪麗的作風正是村上春樹的作風。雖然表現在小說中,或多或少會有些修飾、不同處,但無論如何不變的是:堅持自我、拒絕被時下潮流同化的勇氣與真實,那是生而為人、作為一個生命最寶貴之事-獨特性(uniqueness)。有獨特性的人,才能形塑自己的面貌和自己的人生!


四、小結


讀了村上小說許多年後,經歷了一些生活上的挫折與打擊,讓我逐漸明白村上小說裡的意涵,也幫助我確認真正的自我為何。光就此點,個人要向村上春樹先生致敬,在過去多少個難過的時刻,我會拿起他的小說靜靜地閱讀,撫慰痛苦而失落的內心。未來,他的小說依舊是我心靈上的支柱,照耀著我未來的人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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