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的沉思

在柴門文女士的漫畫作品中，我唯一收藏也是最喜愛的作品，便是《東京愛的故事》（或譯成《東京愛情故事》，曾改編成連續劇）。故事裡，有四個年輕人，他們分別來到東京，展開他們人生另一階段之生活（長崎尚子是後來才加入故事的）。

男主角兩人，一是永尾完治，另一位是三上健一。前者是日本四國鄉下地方的年輕人，在故鄉的大學畢業後，輾轉來到東京求職謀生；後者是地方財閥的孩子，功課、異性緣都極佳，考上東京私立大學醫學系後，前來東京讀書，故事開始時，還在就讀醫學院（醫學院要讀七年）。

女主角兩人，一位是赤名莉香，一位是關口里美。前者是外交官子女，曾在非洲辛巴威住過一段時間，是位不受日本傳統及社會規範束縛的獨立女性，敢愛敢恨，性情直爽；後者與永尾、三上相同，都是四國愛媛縣同鄉，亦是青梅竹馬。相較於莉香，則顯得有些被動、不積極，個性亦不獨立自主，好似依附在男性身後的傳統弱女子，但那樣的個性，卻使永尾對里美心中暗戀不已。

對永尾與三上的想法與個性，在高中時代，剛讀完此套漫畫時，筆者當時並不欣賞三上，反而較欣賞永尾。前者家中雖富有，但與家裡關係疏遠，一開始其花花公子之行徑，讓人不大喜歡這個角色。相對的，永尾雖然較無特色，但他的樸實、害羞，卻較令人欣賞。

用時下的話來說，永尾是那種原鄉型的人，雖然到都市謀生已久，卻對家鄉的人與土地有很深的感情與懷念。這或許歸因於他的家庭比三上溫暖，親人間的互動也熱絡而無心機；即使是同鄉，三上的家庭雖然富有，但他與其父關係不好，與家人間的互動亦屬冷淡，在他離開那裡後，反而一點都不眷戀，因為所謂的「故鄉與家人」，讓他心中受傷太重。對三上而言，考上醫學系，先到東京玩個幾年，反而是一種解脫。

以前，對三上如是個性並不欣賞，但隨著這十一、二年的人生經歷下來，筆者發現自己反而跟三上的處境很接近。因為人生的大轉折，突然發現原來自己所謂的故鄉，早已隨著祖父母及父親過世而消失，加上北上讀書後，對外地的適應與眷戀，早已勝過所謂的「故鄉」。

在漫畫裡，三上對故鄉之鄙惡，也強化他要另尋地方重建自己的家與故鄉的想法。與里美分手後，與長崎尚子交往並論及婚嫁時（女方居然也是有錢人家），他便對尚子說出，他要到鄉下定居行醫的計畫，不打算留在東京或接下尚子父親的醫院，還讓對方嚇一跳（不合所謂世間「常理」，這是三上讓人欣賞的地方）。

就這樣，筆者從原本欣賞永尾的原鄉精神，轉變為欣賞三上的另闢自我新天地的理念（三上的拈花惹草可不算）。既然故鄉一切早已讓人心碎，亦無力改變什麼時，不如自己另覓新故鄉，從頭開始。那種好似北美移民之「遠離家園」式情懷，筆者不是不能體會，但為了這份體悟，竟是經歷了十多年的人生路後，才有了這樣的發現，心中怎能沒有感慨？

關於莉香的部分，筆者對她的印象，除了獨立、勇敢而自主外，她身上所具備的機能美，是里美和尚子所沒有的。應該說，莉香的個性在日本社會是見不到的。眾所周知，日本社會有著高度集體行動之社會屬性（比如公司長官還沒下班，下屬不能先離開，要陪著一起加班之類），一切都以組織或小團體之集體領導為意見依歸，個人並無太多獨立色彩。說真的，莉香和三上的個性在日本社會都屬少見。想來想去，莉香之個性亦是高度地獨立自覺，那種率直與沒心機，不是很適合日本那種壓抑個體自覺、高度團體行動的社會（這還真像村上春樹小說裡的主角們，所以得有兩把刷子才能獨立生存下去）。

最後講到長崎尚子，對那樣一個有錢人家大小姐，筆者只能說，她太幸運遇到三上這樣一個本質不錯的人，雖然三上不完美，但他會有所反省並積極、努力，不然以尚子那種「一遇到就死心塌地跟著另一半跑」的大小姐脾氣，萬一碰到那種個性沒救的傢伙，大概下場會很慘吧（她大概好幾世都有在修善行吧，所以運氣還不錯噢，遇到三上，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