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的沉思

一、前言

近來，在《正義：一場思辨之旅》裡讀到康德的自由主義，麥可‧桑德爾教授云：

人人皆值得尊重，不是因為人擁有自我，而是因為人是理性動物，能思考；人也是自主動物，具有行動和選擇的自由。……人具有理性與自由的能力，這種能力是人生在世所共有的。[1]

麥可‧桑德爾教授復云：

理性與自由，人這兩種能力是密不可分。整體而言，兩種能力使人脫穎而出，異於一般禽獸。理性與自由把人變得不再停留於食色性也的等級。[2]

該作者提及自主時，其云：

當行事出於自主，其依據的就是自訂的法律，做一事就是為了做這件事，這件事本身就是目的。人不再是用來追求外在目的之工具。人有尊嚴，正是來自這種自主能力。這種能力標示了人與物之別。……尊重人尊嚴，就是把人看成目的。

提及道德的關鍵是動機時，桑德爾教授云：

行事的道德價值並不由其後果決定，而要看意圖。道德的關鍵是動機，而且只限於某種動機。你去做正確的事，出發點必須是這事本來就該做，而不是別有用心。

接著，筆者直接引用書中康德之語：

善意之善並不在於其可造成善結果和善影響。……就算此一善意完全沒有實現之能力，就算使盡力氣依舊一事無成……這時善意依然曖曖內含光，因為全部價值皆在其內。……符合道德律是不夠的，還必須要出於道德律。

書中指出，具有道德價值的動機，必須是為了對的理由，且是帶有義務性的。這樣的思想，不禁讓我想起儒家哲學，不也如是乎？從誠意正心開始，才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易》曰：「君子慎始，差若毫釐，繆之千里。」孟子說要「求其放心」，不就是要尋回理性思辨與選擇行動的自由嗎？所謂的堅持良心理念，不正是《論語‧憲問》所云之「知其不可為而為之」乎？東西先哲之思，其根本之處，豈有異哉？

二、小探瑪莎與米涅瓦之對話

上文先引出東西哲思，先有一定之理解，再來看《獨角獸鋼彈．黑色獨角獸》，更能有一番滋味在心頭。還記得《女子與獨角獸》織錦畫掛毯嗎？其所敘者，乃是一位女子經歷了味、聽、視、嗅、觸五種感官的考驗後，邁向「我唯一的願望」之故事。到最後，女子將項鍊摘下放回首飾盒中，象徵她抗拒上述五種誘惑。在第五集的動畫影片裡，米涅瓦‧薩比所做的，正是這樣的抉擇。

當畫面帶到瑪莎·畢斯特·卡拜因（巴納吉的邪惡姑姑）與米涅瓦兩人的對話，瑪莎的想法與論調，乃是定位在鞏固聯邦、馬瑟納斯家與畢斯特財團、亞那海姆企業乃至吉翁公國一派的共同利害關係上。封印「拉普拉斯之盒」，不讓其中真相公諸於世，大家各自在利害關係天平上扮演既是敵人又是共生體的角色。

若這樣說不好理解，那麼，不如想成：無論是正反兩方，白道與黑道全都是被包含在這高度洗鍊的系統之中，無關乎是非對錯，也無關乎正義邪惡，更無關乎尊嚴猥瑣。大家都只是一個零件，每日流暢洗鍊地完成系統賦予你的任務就好，那怕是一場恐怖攻擊或是製造雙邊通用規格的MS、武器。無論犧牲多少生命（包括你自己的），都不過是系統維持運作所必須。這是瑪莎的論點。

對話開始時，瑪莎以為米涅瓦之所以獨身而出，必然是站在同樣觀點上，才會想封印「拉普拉斯之盒」。然而，在騎士巴納吉的鼓舞下，米涅瓦早已放棄先前為避免戰爭而封藏獨角獸鋼彈的念頭。面對瑪莎那種深邃邪惡的自以為是，反倒更激發、堅定米涅瓦要找出一條新的道路之念頭。

如同瑪莎所云，當米涅瓦拒絕參與勸誘巴納吉說出新座標點時，其實是將追隨米涅瓦的舊吉翁殘黨之希望敲碎之舉。對其本人而言，亦是放下吉翁公主、女皇頭銜、地位與優渥生活之舉。是的，這就是那幅掛毯所要昭示之旨意：我唯一的願望。超脫過去的吉翁復興，也非狹隘的聯邦、地球至上，而是以清楚的心與眼，為那糾葛已久的紛亂找到一條出路的可能性。這可能性，正是理性與自由，尊嚴與自主！

三、小探布萊德與巴納吉之對話

終於在本集出現的布萊德‧諾亞，面對整起事件的表現依舊可圈可點！從初代鋼彈到《逆襲的夏亞》，其歷練與智慧早已非同凡響。其人之有智慧和敢於獨立判斷、行動的勇氣，必要時刻更能跳脫龐大行政體系之框架，依據現場狀況及掌握充分資訊，做出靈活判斷。此次在〈黑色獨角獸〉一集中，亦復如是。在上一集，明顯受到羅南議長計策牽制的情形，如接受羅南要求，將「拉‧凱拉姆」作為搜尋「葛蘭雪」之用，又讓其子利迪‧馬瑟納斯配至艦上監視、掌握獨角獸鋼彈之動向。

原本看似被緊緊壓制的局面，在與巴納吉的一番談話後，便予其不同之靈感與方法。巴納吉真不愧是歷代鋼彈最幸運的男主角，以其民間人身份，在不同陣營間「切換」所累積的成果，終於在這次對話中幫上布萊德。巴納吉以其清澈而明亮之心與眼，察覺到在「葛蘭雪」上並未明顯感受到所謂「被宣傳之敵意」。也正因為此番話語，使其開始聯絡各方人脈，找來凱‧西典當說客，與「葛蘭雪」聯繫，終於做出讓「擬‧阿卡馬」與「葛蘭雪」聯合作戰的大膽決定（超越聯邦與吉翁框架的思維）。

這份超乎尋常的決定，可謂是「阿克西斯之役」運用核彈頭後，又一次大膽而靈活之戰略。當然，能接下這任務的奧圖艦長亦非凡庸之輩。在對話中，布萊德又再次鼓舞了新一代的鋼彈駕駛員。正如其云，無論是在什麼樣的偶然搭上鋼彈，做出選擇的人也是自己，亦是鋼彈選上了你（指巴納吉）。正因如此，無論處在何種情形下，都要拿出擊退絕望的勇氣。在騎士心緒已然低落之際，布萊德也幫助巴納吉尋回最初搭上獨角獸鋼彈的動機：想要救回奧黛莉（米涅瓦），要與其並肩同行！

走筆至此，還是那句話：「布萊德，你真是好樣的！」

四、目的決定方法與目標的意義

在《Z鋼彈》裡，以記者身份活躍的凱‧西典，對吉翁的擔憂與厭惡，可是出了名的。這源於一年戰爭時的傷害與痛苦記憶，在其腦海中已烙印頗深，怪不得他。然而，這樣的凱，儘管仍舊是那副玩世不恭、討厭吉翁的態度，卻也能放下成見，擔任布萊德的特使。透過「羅氏商會」在聯邦、吉翁兩邊的人脈，凱．西典執行任務，結合聯邦與吉翁的人，使之超越那狹隘的界線，共同只為一個目標而努力—解除「拉普拉斯之盒」百年來的束縛與咒詛，亦是找到自己存在的定位點與價值，讓失落已久的良心與尊嚴、理性與選擇的自由重新回到人類身上。

在其對白中，那句「不想看到畢斯特財團（包含亞納海姆企業）與參謀總部的人在背後對軍隊指手畫腳的」，此中不正好道出現下財閥與政府之關係嗎？看到此處，還真讓筆者不禁莞爾拍案：「好個凱‧西典啊！」

然而，在這樣的過程中，卻也印證那句事情本身及其過程就是目的。綜觀整部動畫，一樣是運用體制外的辦法，目的不同，決定的結果自然相差甚遠。君不見瑪莎‧畢斯特‧卡拜因此人及其靈牙利嘴，動用所有財團、亞納海姆企業所能運用之關係，指使聯邦參謀本部、要脅宇宙移民評議會的羅南議長，卻是不斷地在過程中展現其邪惡的心思。

反觀，卡帝亞斯‧畢斯特、布萊德‧諾亞、凱‧西典，乃至辛尼曼和奧圖兩位艦長（包含葛蘭雪、擬‧阿卡馬兩艦成員），一樣也是採用了體制外的方法（好像坂本龍馬的作風啊），但卻是為了要打破眼前僵局，為百年束縛找到解答。這群人所為之事，正可呼應第一集中卡帝亞斯之語，要解開「拉普拉斯」之謎，必須是要能超越單邊思考、不拘泥於聯邦或是吉翁之人，才有資格打開封印、一窺謎底。

寫到這裡，不禁又想起費孝通先生的「文化自覺」理念，那種「和而不同」的精神，不正可與這部動畫的精神有相通之處嗎[3]？儘管這不是一條容易的路，但現在不踏上，更待何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