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續那未完成的啟蒙〉

 從歷史看時代移轉

最近,很喜歡思考現代知識人的使命與作用為何?除了當一隻「訓練有素的狗」之外,還有什麼有益於社會的貢獻?看過許倬雲院士那篇序文後,應當也知道目前社會上不乏專業的知識份子,但能負起文化與社會責任的知識人,不是沒有,但卻使不上力。

 

對學習文、史、哲領域的知識人,讀書到底是為了什麼?每當我被人詢問此事,好像有些答不上來。何以如此?現代社會喜歡看數據、看成果、看專業證照或著作幾本?第一個數據判準,就是你腰上的萬貫纏的多不多?光這沒錢,別人就開始懷疑你讀的到底是什麼書?怎麼不能幫你賺錢?

 

別的不說,光這點就比不上某些工程師、業務經理、商場人士。思及此處,回問自己一句:「寂寞嗎?」不會,還好(習慣了)。我自己回答。「孤獨嗎?」又問一句。「嗯,但這是必要的。再說,孤獨是自我進化的必要條件!」自己再次回答。「能這樣想,一切就好辦了。」我安慰自己。

 

這幾天,終於入手一本早該買的書,即是許倬雲院士的《從歷史看時代轉移》。因為臺灣缺書,只好從對岸入手,透過網路書店的訂購,等了一段時日後,始見廬山真面目。一會,蓋好藏書章後,便開始展開我的心靈之旅。讀過〈明清中國之轉變〉後,心中是憂喜相參。喜的是更加明瞭中國社會在明清兩代的轉折變化,憂的是那夭折而未完成的啟蒙。

 

在許院士的文章裡,他提到幾點:

 

首先,文學從有規律、嚴整的古文轉變到相當自由的小品散文,也有一些著名長篇小說出現(或是母本,或是已經完成),例如《金瓶梅》、《西遊記》等,這成就已算是非常了不起。胡適之先生在新文化運動時,曾發起白話文學革命;事實上,白話文早在南宋時期便已經開始,到明朝晚期更可說到處可見!因此,白話文運動其實並不是新文化運動的時候才有的。而且當時文化的衝勁也相當強盛,簡直沛然莫之能御。

 

在藝術方面,明朝前期與後期的的畫家就有很大的差異:明朝晚期的畫作,有些已經非常接近我們今天所說的抽象畫,跳開寫實,跳開規律,而能自由發揮自己的性靈。

 

文化的表現上如此,至於宗教生活上,禪宗也發展得極盛,……道教也發展出了全真教,這是在民間極其蓬勃發展的一個教派。全真教在民間傳教,擁有很多信眾,而且教義都是針對農夫、商人、小販、工人等來自社會的中下階層。全真教的教義講究平等、自由,講究靠自己的內心約束自己的行為,講究自尊自重,而不依靠教條和規範……當時佛教、道教在民間已有非常蓬勃的發展,吸引了無數的信徒。他們灌輸給信徒這樣的觀念-道德修養得靠自己決定,靠自己來約束自己,而不是依賴師父來教,更不是靠禮節約束或刻板的修行功夫。

 

從當時文學、藝術與宗教中,不難發現有一個共同的取向,就是要解放自己、要自己作主、要自由。此精神也正是王陽明的哲學基礎。王陽明的思想,把朱子的理學做了一番大轉變而創為「心學」。理學講的是靠天地之間的「理」來約束人的行為;心學強調的,卻是靠自己的「心」來指導「主人」:一個主人在外面(理),一個主人在裡頭(心)。[1]

 

啟蒙動力部分也來自於商業經濟的發展,都市繁榮,市民階層快速成長。經濟提升帶動文化的發展,進而展開初步的啟蒙。例如黃宗羲、顧炎武的思想,皆提出深刻而嚴正的批判,並能提出相對的建言與主張。

 

有了這麼好的基礎,何以啟蒙終告夭折?一者,滿清入關時,將部落的家長與酋長的絕對權威帶入中土,將所有臣子百姓視為奴才(遠超過明代將臣下視為奴才)。以政治因素禁書、大興文字獄。編定四庫全書時,也刪改文字、箝制思想,以科舉為首段,朱子思想為主軸,將士人導入嚴外在紀律的思想牢籠中。

 

同時,儒家思想從道問學與尊德性之爭,轉而回歸經典的考核。解經是一個工具或方法,是一個過程,最後仍須回歸到修身與求知的意義上。然就清代學術成就而言,顯然多數知識人是「以手段或工具為目的」,將焦距全放在餖飣考證之上,這情形便如同許院士說的:

 

考證原本只是學術研究的工具,他們非常嚴謹地去解經,卻忘記了解經後的解釋問題。[2]

 

不管是經世致用或考證餖飣,背後支撐的哲學與價值觀、制度之良窳,完全都沒有去思考。換句話說,就是沒人去思考讀書的意義何在?什麼對自己是真正的好?什麼對眾人是真正的好?

 

回到先前的問題,讀書到底是為什麼?如果只是為了賺錢,那你有必要來讀書嗎?記得以前曾見過一位長輩,他沒有赫赫學歷,在漁市場當攤販,賣魚丸還是海產之類的。不過,他為人溫文儒雅,看過的書也不少,還不是看過就算了,而是真正有深入去思考、消化過的。在那位長輩身上,我不僅看到文化慣性的延續,更看到一個真正身體力行的知識人形象。

 

思及此,我想,讀書不僅是為了自己,更是在為所有的人。讀書不是為了賺大錢,而是為了要讓自己賺到心安理得的收入。讀書,不是提昇自己社會名聲的墊腳石,而是讓自己能夠更尊重宇宙及天地萬物。讀完這本書後後,我一直在想,要怎麼做,才能接續明代末年那波未完成的啟蒙?

 

想來,應該不是再像五四運動或文化大革命那種激烈揚棄中華文化的偏激、狂熱,而是以更冷靜、清澈的目光,立足於諸子百家的深厚根基,重新整理、定位自身文化之意義。不如此,則遑論未來之方向為何。眼下,人類與自然已失去平衡,不僅衝擊其他生物,也衝擊人類本身。現在的人,除了享樂與發財,心中還剩下什麼?大家可以好好地想並身體力行之,真的。



[1] 見許倬雲,《從歷史看時代轉移》,3536頁,桂林,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7

[2] 見許倬雲,《從歷史看時代轉移》,43頁,桂林,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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