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愛錢,不惜死,天下果平乎?〉

 

高中時代以來,每每拿起方望溪之〈左忠毅公軼事〉,總是感動至深。當年高中國文課二大表加一祭文,誠然無所感亦無墮淚,更遑論讓筆者感動至心(不忠、不孝、不慈之名,可全來了)。然則,讀此文,卻是每讀必有所感,涕淚盈眶欲落。

 

從左光斗訪寺叩僧得史可法之名起,師徒之相遇,早以性命相見,「諸兒碌碌」之語,託以重任之意,可謂明矣。

 

再至「及左公下廠獄,史朝夕窺獄門外…」一段,是感觸最深的一段。只見那左忠毅一句:「庸奴!此何地也,而汝前來!國家之事,糜爛至此,老夫已矣!汝復輕身而昧大義,天下事誰可支拄者?不速去,無俟姦人構陷,吾今即撲殺汝!」此語甫畢,再摸地上刑械,欲投擊史可法,史則噤聲趨出。一段讀完,卻是胸中翻騰,不能自已。

 

光斗於獄中〈寄長子國柱書〉再云:「此時何時?此地何地?禍出不測,窺伺者眈眈,今後勿讓他(史可法)來,添我悶惱。」兩相對照,正見左公對史公期許之深。一句「吾師肺肝,鐵石所鑄」,此中多少師徒之義,豈文能盡之?感動痛惜之際,卻也想起岳武穆「文不愛財,武不惜死,天下平矣」之語。以此觀之,天下事豈能如是?

 

有明一代,文忠而不貪,能如左光斗、史可法者,非僅此二人,然朝衰政廢,有增無減。武不惜死,如袁崇煥者,竟是凌遲而亡。怪誰?太祖之專制與有榮焉,折辱讀書人氣節有之,以四書字面萎限智識之啟蒙有之,皇帝之荒誕自私有之。

 

那麼,或有人問:「苟如此,何以士人如左、史者,仍為此不可為之事,挽不可挽之頹局?」此中原因無他,為自覺心安耳。


說的太深難懂?無妨,用白話說,就是明知局勢世態如此,仍持以良心行事,說該說的話,做該做的事。

 

文文山〈衣帶贊〉之「成仁取義,義盡仁至」,就是每個讀書人,要用當下所處之形勢,以心中的良知做合於當下之判斷,這就是義。能盡此義,仁方能顯。

 

讀聖賢書,所學何事?不愛財、不貪名、自覺心安,以求庶幾無愧。說了這麼多,真的如是為之,世界會不會稍微變好些?問誰都不準,良心知道,天曉得。如是乎?如是矣。

 

文不愛財,武不惜死,天下平乎?左光斗力抗閹宦,史可法不愧其師,雞鳴不已於風雨,松柏後凋於歲寒。在一瞬間,於過程中,百千年後,天下太平於人心矣!



附錄:


〈左忠毅公軼事〉原文:

 

先君子嘗言,鄉先輩左忠毅公視學京畿。一日,風雪嚴寒,從數騎出,微行,入古寺。廡下一生伏案臥, 文方成草。公閱畢,即解貂覆生,為掩戶,叩之寺僧,則史公可法也。及試,吏呼名,至史公,公瞿然注視。呈卷,即面署第一;召入,使拜夫人,曰:「吾諸兒碌 碌,他日繼吾志事,惟此生耳。」

 

及左公下廠獄,史朝夕窺獄門外。逆閹防伺甚嚴,雖家僕不得近。久之,聞左公被炮烙,旦夕且死,持五十金,涕泣謀於禁卒,卒感焉!一日,使史公更敝衣草 屨,背筐,手長鑱,為除不潔者,引入,微指左公處,則席地倚牆而坐,面額焦爛不可辨,左膝以下,筋骨盡脫矣!史前跪,抱公膝而嗚咽。公辨其聲,而目不可 開,乃奮臂以指撥眥,目光如炬。怒曰:「庸奴!此何地也,而汝前來!國家之事,糜爛至此,老夫已矣!汝復輕身而昧大義,天下事誰可支拄者?不速去,無俟姦 人構陷,吾今即撲殺汝!」因摸地上刑械,作投擊勢。史噤不敢發聲,趨而出。後常流涕述其事以語人曰:「吾師肺肝,皆鐵石所鑄造也!」

 

  崇禎末,流賊張獻忠出沒蘄、黃、潛、桐間,史公以鳳廬道奉檄守禦,每有警,輒數月不就寢,使將士更休,而自坐幄幕外,擇健卒十人,令二人蹲踞,而背倚 之,漏鼓移,則番代。每寒夜起立,振衣裳,甲上冰霜迸落,鏗然有聲。或勸以少休,公曰:「吾上恐負朝廷,下恐愧吾師也。」

 

史公治兵,往來桐城,必躬造左公第,,候太公、太母起居,拜夫人於堂上。余宗老塗山,左公甥也,與先君子善,謂獄中語乃親得之於史公云。

 

文天祥從容就義〉原文:

 

初八日召天祥至殿中。長揖不拜。左右強之,堅立不為動。極言宋無不道之君,無可弔之民;不幸母老子弱,權臣誤國,用舍失宜,北朝用其叛將、叛臣,入其國都,毀其宗社。天祥相宋於再造之時,宋亡矣,天祥當速死,不當久生。

 

  上使諭之曰:「汝以事宋者事我,即以汝為中書宰相。」天祥曰:「天祥為宋狀元宰相,宋亡,惟可死,不可生,願一死足矣。」又使諭之曰:「汝不為宰相,則為樞密。」天祥對曰:「一死之外,無可為者。」遂命之退。

 

  明日有奏:「天祥不願歸附,當賜之死。」麥朮丁力贊其決,遂可其奏。

 

  天祥將出獄,即為絕筆自讚,繫之衣帶間。其詞曰:「孔曰成仁,孟云取義;惟其義盡,所以仁至。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後,庶幾無愧!」過市,意氣揚揚自若,觀者如堵。臨刑,從容謂吏曰:「吾事畢矣。」問市人孰為南北,南面再拜就死。俄有使使止之,至則死矣。見聞者無不流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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