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復讀〈張釋之馮唐列傳〉,感動、深思之意,滿腹胸中,既快且痛矣!

 

 

 

太史公傳釋之,先由其捐官後,十年不得升遷,欲思掛冠而去。時袁盎知其賢,薦之於文帝前。觀其一生,重要之事有四:曰諫文帝嗇夫利口,止太子於司馬門,諫文帝薄葬,諫文帝罰犯蹕、高廟盜玉器之罰。

 

 

 

四件事,史公只一句話,「張季之言長者,守法不阿意」。敘事狀人,則釋之風骨、形象已現眼前。條陳其事,不驚不畏,直言其事。文帝之清名,一則其肯納善言,二者忠臣之力也。

 

 

 

傳中,亦可見文帝有其凡人一面,喜利口巧言、身後欲厚葬、判刑欲重罪,這也怪不得他,因為皇帝也是人。然而,文帝之可貴處,在於能冷靜自省,知己之過何在,故釋之止太子(景帝)於司馬門,免冠謝太后之餘,不是偏狹記仇,而是奇之、拜為中大夫。厚葬之欲為釋之點破後,不是惱羞成怒,卻是拜為廷尉。

 

 

 

儘管在兩次法律案件中,文帝身為原告這一方,不免以天子之尊,說出了激動非理性的話,可他還沒忘記即使是皇帝,仍然要與天下一同遵守法律。高廟玉器被盜,文帝之反應亦不難解,此中或有其宗法威嚴,觀其云「非吾所以共承宗廟意也」,自可理解文帝接下大統之壓力(不做個樣子給其他劉姓諸侯王看,也很難說動他們)。

 

 

 

當然,釋之持議之平,是很難得,然若無文帝之守法與薄太后之謹良,釋之之名亦難顯於當世及日後。欲成臣子之盛,君之成器否誠然重要。想來,高祖當年臨幸薄姬時,大概也沒想到這對不起眼的母子,日後竟能奠下漢家四百年基業吧?

 

 

 

只是賢如文帝、謹良如薄太后,也沒想到他們留給景帝的賢臣如釋之者(名將如平定七國之亂的周亞夫,卻是獄中嘔血而死),竟然險些被殺頭,最後落得本人被外調侯國,兒子日後也被藉故免官。議論判決公平如此的釋之,還好有王生之助,以退為進。好歹也留了一條命下來,得善終於家。其子張摯也是有奇特風骨之人,免官之後,也不屑當官了,倒也得個清閑遠禍。如是觀之,豈非「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寫到這裡,不免想起諸葛孔明,他是個標準的法家,但卻能處事公平。無論荊襄人士或川楚人士,都能公平對待,故智謀如馬謖者,於街亭之敗被斬,亦無怨言。噫!西漢初年,亦有法家之士,其為人,是仁慈公正,其用法,惟良心是倚。較之酷吏,不否天差地別矣!噫!

 

次論馮唐之妙,此人論將之有味,在有先見之明,知文帝之不能用將。先是一句「鄙人不知忌諱」觸怒文帝伏筆,復以匈奴入寇,文帝再問馮唐,方纔點出「上古王者之遣將也,跪而推轂,曰閫以內者,寡人制之;閫以外者,將軍制之。軍功爵賞皆決於外,歸而奏之」之理。復舉李牧事為先例,傳云:

 

 李牧為趙將居邊,軍市之租皆自用饗士,賞賜決於外,不從中擾也委任而責成功,故李牧乃得盡其智能,遣選車千三百乘,彀騎萬三千,百金之士十萬,是以北逐單于,破東胡,滅澹林,西抑彊秦,南支韓、魏。當是之時,趙幾霸。

 

說畢李牧,方才導入重點:先前便知文帝不能善用將如廉頗、李牧者。順理而推,馮唐乃由魏尚之事娓娓道出,其云:

 

今臣竊聞魏尚為雲中守,其軍市租盡以饗士卒,私養錢,五日一椎牛,饗賓客軍吏舍人,是以匈奴遠避,不近雲中之塞。虜曾一入,尚率車騎擊之,所殺其眾。夫士卒盡家人子,起田中從軍,安知尺籍伍符。終日力戰,斬首捕虜,上功莫府,一言不相應,文吏以法繩之。其賞不行而吏奉法必用。臣愚,以為陛下法太明,賞太輕,罰太重。且雲中守魏尚坐上功首虜差六級,陛下下之吏,削其爵,罰作之。由此言之,陛下雖得廉頗、李牧,弗能用也。臣誠愚,觸忌諱,死罪死罪!」

 

好一句「法太明,賞太輕,罰太重」!一語道破漢家法令之苛,二則點醒文帝。何以云此?文帝亦是好刑名法術之人,正因其尚法家之說,故釋之力諫不阿,亦主法也。然尚法過度,徒看刀筆小吏之書面文字,久之,亦為佞倖小人所蔽,秦之速亡亦在此。好在文帝亦非庸主,聞馮唐之言後,「是日,令馮唐持節赦魏尚,復以為雲中守,而拜唐為車騎都尉,主中尉及郡國車士」。理性之主與昏庸之君,差異可見,誠然不假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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