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小說特色與〈挪威木〉的關係〉

 

 

一、68學運背後的時代共同記憶、還有村上春樹

 

    一般而言,在村上小說裡大致有幾樣屬於6870年代之特色:一是理想、熱情的失落與破滅,二為對享樂主義與性解放的論述,三是面對時代的無力之餘,個人轉而追求自身微小而確切的幸福。事實上,從出道作《聽風的歌》及其後各部作品,都有那股對6870年的時代記憶與情感。

 

    那麼,在19681970年間,發生了什麼事,足以影響當時整個世代的年輕人?主因無他,就是因越戰而起的巴黎學運(又稱68學運),而這場學運之影響,可約略簡單地整理為三點:

 

一、起於越南,巴黎引爆,風行全球。

二、反抗政治權威,追求社會改革。

三、性的解放與以享樂為目標的創業精神。

 

稍早之前,在1965年,著名的「披頭四樂團」推出了〈Norwegian wood〉這首歌,歌詞裡已經反映出當年的時代風格與精神。其歌詞如下:

 

I once had a girl
Or should I say, she once had me...
She showed me her room
Isn't it good, Norwegian wood ?

She asked me to stay
And she told me to sit anywhere
So I looked around
And I noticed there wasn't a chair

I sat on a rug
Biding my time, drinking her wine
We talked until two
And then she said, "It's time for bed"

She told me she worked in the morning
And started to laugh
I told her I didn't
And crawled off to sleep in the bath

And when I awoke
I was alone, this bird had flown
So I lit a fire
Isn't it good, Norwegian wood

 

據披頭四的藍儂所云,整首歌講的是「出軌」情境,「挪威木」是指松木,為一種便宜之木材做成的家具,也是對歌詞中女主角的暗喻,因為她帶著男生進入自己的房間(這不就是性的解放)。要稍微注意的,「出軌」應該是指對四、五〇年代清教徒主義的反動,將其理解為對徹底壓抑人性慾望(食與色)的「假禮教」之批判與反抗。

 

 

       有了上述之基本認識後,便可知這首歌對當年正處於高中至大學階段的村上頗有影響(精神上的),於是後來便在《挪威的森林》裡,看到他融合時代記憶與個人生活經驗的一部半自傳小說。觀者是否注意到,有句歌詞寫著「我注意到她房間裡沒有任何椅子」,所以只能坐在地毯上,是否意指他只能在她心裡作短暫停留。這個「我」其實也「只是過客,不是歸人」。後來,爬去睡浴缸的「我」,醒來後發覺她已離去(就是歌詞「鳥兒已飛走」),這和《挪威的森林》直子最後的自殺有呼應之處。臺灣歌手伍佰的同名歌曲,靈感意境便來自於男主角「渡邊」對「直子」的質問與癡心。

 

 

不過那幾年的日本社會,確實是一個風起雲湧的年代,根據網友「黃金存摺」所云:


日本戰後的左派運動發端於1958年,學生群體扮演了重要角色。在朝鮮戰爭爆發前,一些學運領導者已認為日本政府已淪為美國「戰車」的走卒,並準備與美國在東亞發動戰爭,當時的全國性學生組織「全學連」因而確立了「反帝和平鬥爭」的主軸。在1958年1960年間,美日安保條約引發戰後日本社會運動的高峰,當時學生與工人、農人一起發動了抗爭。1960年6月19日,20萬人的反安保示威遭警方鎮壓,日本政府和國會強制通過美日安全保障條約,左派運動也暫趨消沉。

1966年,社會主義陣營內部發生路線爭論,日本共產黨決定脫離所謂「中國路線」,同時積極與蘇聯修好。反對蘇聯路線的左派人士因此另起爐灶,發起所謂的新左派運動。

1968年1970年間 的第二次反安保運動帶來了新左派的另一高峰。在70年代,日本的新左派發動了反越戰、反美軍基地與成田機場等等抗爭,與政府的「機動隊」爆發多次衝突,造 成許多學生被捕,甚至遭機動隊毆打致死的事件。另一方面,新左派內部出現了「赤軍派」、「ML派」(中國文革派)等主張激烈手段的派別。


        因此,我們可以看到在這十年間(1960~1970),是村上成長的年代,對於社會議題,他可能不是很關心(個人認為,要到1995年東京沙林毒氣事件後),雖然「不想手牽著手一起去抗爭」,但他也會「向機動隊員投擲石塊」,至少當時的理想氛圍讓他覺得「心頭暖暖的」。


      與政治抗爭、社會改革同步的,則是享樂主義的動機和性解放。這點在村上小說中不時可見,〈挪威木〉裡的「廉價的鳥兒」和「我」,到了《挪威的森林》則成了與日本社會價值、集體行動格格不入的「直子」和「渡邊」(還有永遠十七歲的「KIZUKI」)。

 

      甚至,在《1973年的彈珠玩具》、《尋羊冒險記》、《舞‧舞‧舞》及《國境之南、太陽之西》,都不時透露出對那「黃金十年」的記憶與感情,也寫出他對那些學運幹部前後行徑落差頗大的嘲諷。

 

 

二、十三歲的歌與十六歲的女孩

 

 

      接著,再看曾淑美女士的〈13歲的挪威木與16歲的我〉:

 

 

我曾經有一個女孩

 

16歲

 

或者該說

 

從未單獨旅行

 

她曾經擁有我

 

胸罩仍由媽媽購買

 

她讓我看她的房間

 

第一封情書還沒有出現

 

不是很好嗎?

 

每年持續長高1.5公分

 

挪威木

 

輕微口吃

 

當我醒來的時候

 

對世界的看法絕對純粹

 

我獨自一人

 

彷彿伸出手指就可以把空氣切開

 

這隻鳥兒已經飛走了

 

1978年夏天

 

所以我生起火來

 

鳳凰樹咳血似地開花

 

不是很好嗎?

 

16歲的我與13歲的歌

 

挪威木

 

 

標楷字體為曾女士的詩,細明體字為〈挪威木〉歌詞,作者將歌詞與詩句融合在一起,似乎有一種憧憬,從歌詞裡的弦外之音,對應到作者自身的害羞與期待,又讓我想起村上春樹在《舞‧舞‧舞》的一段話:

 

我喜歡一個人獨處,一個人的時候可以相信自己,但當然大多數的情況卻無法一個人獨處。被關在家庭和學校這兩種堅固的框架之中,我焦躁不安……我是個內向而笨拙的少年。雖然對老師或雙親強迫灌輸的價值觀我想唱反調或抗議,但提異議的語言卻無法順利出口。做什麼都笨手笨腳的不靈光。

 

……但我看得見事物新鮮的樣子。那是一件很棒的事。氣味可以確實聞出來,眼淚真的很溫暖,女孩子像夢一般美,搖滾樂是永遠的搖滾樂。電影院的黑暗優雅而親密,夏夜無限的深,我好煩惱。那些焦躁不安的日子,我和音樂、電影和書一起度過……我構築起自己一個人的世界,在那裡面生活著。(《舞‧舞‧舞》上冊二百四十七頁,時報出版)

 

村上的不安與煩惱,是否與曾淑美女士要表達的情感很相似呢?「輕微口吃」、「對世界的看法絕對純粹」、「彷彿伸出手指就可以把空氣切開」,這樣的情感與記憶,也不時出現在村上小說裡,例如「雪」這樣的角色即是。

 

只是,包裝在性解放與享樂主義背後的,還有什麼?在對社會的改革與反抗權威失敗後,轉而追尋個人微小的幸福,是否跟「1978年」的「我」、村上筆下的「僕」有相似之處呢?我想,對我個人而言,是的,的確是如此。

 

 

 

三、期待、那個尚未來到的改變

 

 

       或許,詩中那個青春羞澀的「我」,期待收到的情書,盼望著的改變,是當年沒能趕上的盛會,那個充滿理想與希望的改革。


 

       不過,孟子也說無恆產而有恆心者,惟士而已。那麼,努力追求微小而確切的幸福之際,就更不能忘記追求社會的改革與文化的延續,因為這是現代知識人的使命。眼下當今,權威已不復在,但不公不義之事仍然多有。在政商合流的今日,身為現代士人的知識份子,在追求個人微小確切的幸福享樂之餘,難道不應該重新負擔起關照及引領社會的責任嗎?


 

        1995年後,村上已重新將眼光回顧日本社會,結合個人的獨立思辯精神,不斷融入其作品中。那,身在台灣的我們呢?一切過往皆已解構,無須再做超現實表現後,重新關照自身的文化與傳承,不是很好嗎?

 

 

追加後記:

 

2010年底,由村上原著小說《挪威的森林》,改編成電影並上映。雖說導演陳英雄先生與攝影師李屏賓先生,在處理情色畫面時相當小心,但此事終究是見仁見智,惟觀者自知。

 

就筆者而言,《挪威的森林》是作者村上春樹對時代共同記憶的回顧與註腳,然在該書中的主角(或許是村上本人),到了結局末了,卻仍處在一種抑鬱和困頓之中,那或許是一個時代激情過後之迷惘與虛空。

 

由此亦可知,寫完《挪威的森林》時的村上,個體自覺的精神已經萌發,但仍不免有困惑之處。再至「聽風四部曲」之《舞、舞、舞》完成時(為了躲開《挪威的森林》帶來的成名壓力,在希臘完成),村上的個體自覺態勢便已完成。閱讀村上春樹的快樂之處,於筆者而言,莫過於:與作者一同成長,藉由作者的自覺與啟發,亦給讀者相當的啟示與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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