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談《蝙蝠俠‧黑暗騎士》—關於價值殞落及信念瓦解後的混沌〉 @ 樸的沉思

〈小談《蝙蝠俠‧黑暗騎士》—關於價值殞落及信念瓦解後的混沌〉（2013/12/10修訂版）

（請注意海報上那句話。）

黑暗騎士2（注意海報上面那句話喔）

一、前言

上週日（民國九十八年六月二十八日），《中國時報》介紹侯文詠新書《沒有神的所在-私房閱讀《金瓶梅》》，裡頭摘錄一段作者的話，其云：

在高度文明的時代，一切都是從理性規範建造起來的，我們相信民主法制、一夫一妻的家庭倫理，相信教育是為了訓練人思考、社會可以用最理性的方法運作...。我們對付問題的方式是更理性，但是萬一，當所謂自以為是的理性、法律、規範不起作用時呢？

作者更舉出台灣當前社會風氣之種種（如夢想嫁入豪門、拜金主義風潮...等），與《金瓶梅》之角色行為、心態作映照對比。之前，也聽聞某前輩說《金瓶梅》所寫，實是在諷刺明朝的社會現象。日人堺屋太一也說，要研究近代中國社會，應當從《明史》著手而非《三國演義》（諷刺部分人對三國的狂熱）。《金瓶梅》則正好可以補充明朝之社會面，甚至如同侯文詠先生所說，《金瓶梅》一書預言了四百年後的今天。如此，果真印證堺屋太一先生的說法（想來長於讀史之人皆能看出此點）。

二、理性無用，秩序崩解，渾沌生焉

談了那麼多關於《金瓶梅》，這跟《黑暗騎士》有關係嗎？當然有的，就是「神已不在，理性解構。秩序崩解，渾沌生焉」！OK，重點來了！萬一理性沒用時，該怎麼辦呢？當原有的價值觀、規則全都無效時，人心之中可供依憑者，還剩甚麼呢？

舊有價值解構之混沌，社會人心失去可供依據的標準，這對中國人而言不是新鮮事。從最早的春秋戰國的百家爭鳴，再到東漢末年的政爭、戰亂（甚至一直到今天也是），儒術思想地位之動搖，都能讓我們看到傳統社會價值體系解體後之崩潰與混亂。侯先生說：

《金瓶梅》描述一個不相信任何價值的世界，它戳破價值的表象、傳統的理想，告訴我們慾望才是底層的真實-這點撞擊了我！

哇，似曾相似的感覺來囉！魏晉之際，正始玄風的出發點不也與此相仿嗎（同樣都是要衝撞僵硬而形骸化的社會體系規範）？小丑相信，所謂傳統價值已不可信，只有心底的本性、慾望才是真實！這點，正是《黑暗騎士》裡小丑心境的最佳詮釋。

對於希斯‧萊傑（Heath Ledger）飾演的小丑（The Joker），其言行舉止似乎也透露出如此的訊息。小丑追求純粹的瘋狂，他認為人心中只有黑暗面，沒有光明面。片中他一再提到的「渾沌」主張，不僅讓人充分感受到其黑暗面外，更代表著絕對的混亂與瘋狂，理性、計畫、原則對這人完全沒用，因為他完全不講計畫，只要絕對的混亂。

當希斯飾演的小丑，說出「chaos」這個字眼時，我感到一陣極為悲哀而強烈的戰慄！小丑追尋的chaos就是毀滅一切人為的秩序與理性，他的起心動念處，是無盡的深沈與黑暗。想到這，不禁令人思索：「他到底經歷過什麼？為何會選擇進入黑暗面？」

三、小丑的黑暗面與人性的掙扎

小丑相信人性本惡，文明社會所有一切彬彬有禮、仁義道德，全都是虛偽、可戳破的。相對於蝙蝠俠深信善良與正義，並且遵循一定的原則、道理，小丑完全不在乎這些，他沒有信念、理想、規則，所有的燒殺擄掠全都是要打破人為的種種。

藉由面面俱到的計畫與精準執行的狂放（小丑還是有擬定作戰策略與戰術的），以無差別恐懼震撼高譚市的所有人心。跟某些自詡正義的激進份子相比，小丑卻顯得有些悲愴、滄桑。甫自開始，他所說的那些故事，一度讓人以為他是因為小時的家暴與婚姻的不幸，才造成如此偏激的性格。然而，隨著故事的進展，使人逐漸體會到，小丑不是因為那些「故事」而墮入黑暗面。

變成那副「詭異」的樣子，完全是他自己的選擇。他跟蝙蝠俠其實是一樣的，只是面對這世界的虛偽與貪婪，他選擇成為黑暗的渾沌與恐懼，想要以恐懼的渾沌打破人心的虛偽與作假。小丑，其實是個被這世界逼到退無可退的行動哲學家。

就像《金瓶梅》直接赤裸地揭露社會人心黑暗，小丑在電影中之作為，都是在對社會體制的反動，他對黑白兩道間的戰鬥沒啥興趣。於他而言，兩邊都一樣無聊而虛假，只是教他感到噁心。他擾亂所有的計畫，要製造出只有恐怖的混沌，進而逼出人心所有的黑暗。

想來，這樣的人是不相信一切的，包含神在內。電影中有一幕是兩艘分別載運市民與罪犯的渡輪，都被安裝上炸彈，而彼此的引爆器都在對方手裡，小丑相信在人性黑暗面的驅使下，兩艘船一定會同時引爆。

只不過，他低估了人性。雖說那的確是一種「恐怖的平衡」，兩艘船上確實都為了該不該按下引爆器而掙扎過。可到最後，拋出引爆器，放棄剝奪對方的性命的，卻是見識人間黑暗最深的監獄囚犯，而不是普通市民。問題又來了，平常守法奉公的善良小市民，怎會在這一瞬間，輕易否定囚犯的生存權呢？

是否因為他們是白領、是社會中堅，所以生存的價值高於囚犯？當那些想要壓下引爆器的「善良」小市民們，那麼輕易地發表奪人性命之言論時，他們的良知在哪？這不也點出一件很重要的事：法律是道德最低限度，守法者不必然是心有良知者。

同時，這也暴露出西方法治社會其中一弱點，自以為是的白領，平日只知守法、玩法，圖謀一己之利。大難臨頭時，卻憑其社會階級便能輕易斷人死生。這和現下的臺灣社會的天龍人們對比，差別在哪？當我們看到白領市民那種又羞又愧的表情時，那就是反諷，一種極大的反諷。

想來，這或許是編劇與導演的費心安排，人在極端的情形下，會有些意想不到的情操與韌性，只是我們平常都未加以察覺罷了。倒是小丑這一向不相信理論、原則、信念的人，卻在影片最後犯了一個最大的錯，就是他一心想證明他對人心的想法是正確的。終究，小丑還是重蹈了自己所不喜歡的路：熱烈追求並展示自己的信念。

眼尖的人也看出來，蝙蝠俠與小丑兩人都是屬於打破常規型，可以說這兩人靈魂的顏色，其實是一樣的（雖然財力差距頗大，但兩人對功名利祿皆嗤之以鼻）。只是，蝙蝠俠選擇相信光明面，為了達到喚醒人心的光明，他願意犧牲自己；小丑則選擇黑暗面，他認為人心是醜陋、自私而險惡，其作為無不是想將高譚市變成人間煉獄罷了。

四、神的存在，映照人心需求

在《黑暗騎士》中，神是完全退隱了；《金瓶梅》裡，神也被請出價值體系了。其實神的存在，或許是映射出人心需要善良、正義、公理的指引，代表人心中對光明面的追求。

或許在歷史的洪流中，思想家與宗教家也不免走入了一個死胡同裡，以致無法提供一個完善的導引。也許，人的覺醒乃至信念的建構，是每個人要依靠自己，找到自己的方法，才能為自己的生命尋得定位，而非盲目依賴任何價值或信念的引導（金錢或物質更不可能）。

人與世界的均衡，人與天地宇宙的和諧，其實都是一個難以言喻的過程，此中自有共通的準則，端看你自己是否能「直指本心，明心見性」。Sorry，說到後來，還是這幾句廢話。不過，所謂是非善惡的分界，並非絕對黑白二元。三千大千世界，其真實之顏色，是灰色，是彩色，但不是黑與白色。

五、光明騎士的明與暗

想到檢察官Harvey Dent，一個純白無暇的光明騎士（White Knight），最後卻變成「雙面人」（Two face）。其人之墮落，並非只是因為過於純粹、完美（就像利刃易斷），亦有其可憐之處。說到這，也不免要說：「好人沒那麼好當！」哈維不怕犧牲自己，卻不能忍受失去瑞秋。同時，蝙蝠俠布魯斯也面臨相同的悲痛。然而，蝙蝠俠先經歷了失去父母的悲哀，面對失去愛人的痛，他能忍得，也必須忍得。

蝙蝠俠能忍，哈維卻不能忍，此中差異何在？如同「星期二先生」所指[1]，哈維所信者，乃正義與公平也。瑞秋遇害後，卻也「目睹自己也變成壞人」。此種轉變，就好像是《幽遊白書》裡的仙水。或者，又是一個夏亞，為了追尋公平正義，他最終還是選擇突破執法人員的界線，用「自己的方法」尋得公平，但那卻是小丑所期待的。是故，過於「潔癖」，過於「完美」，真的就是好嗎？

在那一刻，光明騎士宣告墮落了，僅剩下身為黑暗騎士的蝙蝠俠，承擔所有的指責與誤解，只為了留給高譚市民一個尋求光明的指標……。真實人生中，又有多少人亦是如此呢？又有多少人徘徊在光明與黑暗的交界處，掙扎不已呢？

六、結語

在《黑暗騎士》裡，理性的失靈，其實從小丑登場的那一刻就開始了。還記得嗎？在第一集《開戰時刻》片尾預告小丑登場，還有《黑暗騎士》開頭銀行搶案後，吉姆‧高登提醒蝙蝠俠時，他顯然還不把小丑放在心上（黑幫份子也是）。

蝙蝠俠在打擊犯罪時，有他的信念，例如「不殺人」，他仍把那最後的仲裁權留給法治體系。他也懂犯罪心理學，面對各種罪犯，總能抽絲剝繭，循線將罪犯逮捕。然而，遇上小丑，那些理性、學理、計畫、原則，全都派不上用場。於是，狀況一面倒，不要說是司法檢警體系、黑幫份子，連一向冷靜的蝙蝠俠都被小丑玩弄於指掌間。

布魯斯‧韋恩從來都沒想到，會有一個這樣完全不按牌理出牌的小丑，不要錢，不要名，只要絕對的恐怖與渾沌。個人很能理解，當片中所有角色，包括蝙蝠俠在內，當他們碰上這樣一個人時，原有的秩序，原先設定好的計畫，全都無效，心裡那點唯一可供依循、庇護的指標全都毀了，那種恐懼，就是小丑要的chaos。

看著原有秩序的瓦解，善良百姓瞬間化為怪獸，彼此互相吞噬，那樣的恐怖，有幾人能理解？恐怕也只有看破人間黑暗的小丑，才會獨自樂在其中，抑或品嚐那無盡的空虛。

我想說的是：面對最惡劣的情況，想要堅持光明的人們，到底要怎麼做，才不會跟著一起墮落變成壞人？如何忍耐，才能盼到光明？如何堅強，才能破解黑暗的惡毒？

《金瓶梅》的最後，武松手屠潘金蓮，了結一切的荒唐與罪惡；《黑暗騎士》裡，管家阿福是將森林整片燒掉，逼出那些不愛珠寶的盜賊；布魯斯‧韋恩是用手機聲納，將躲在黑暗深處的小丑給揪出來。

那麼，我要怎麼做呢？或者說我們所有人要如何做呢？面對這個世界，應該要怎麼做呢？寫到這兒，還是那句話：「願原力與我們同在！May the force be with us！」努力突破現下之渾沌，走出一條光明之路吧！謹以此共勉之。

[1] 見以下網址：http://mmdays.com/2008/08/05/thedarkkn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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