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的沉思

一、當人不再敬天時

如果要我選出宮崎駿的代表作，我會毫不猶豫的點名—《魔法公主》！因為這是一部誠實而坦白地道出當今人與自然間的衝突與緊張關係的好電影！

在《魔法公主》這部影片中，裡頭有很多自然的生物神，例如掌握生死卻不主動介入的「山獸神」，擔任森林守衛的「山犬」，為了捍衛森林而與人類衝突的山豬領袖「乙事主」，他們已長期修練成神（屬位階較低的「神」），會說人的語言，可以告訴人類他們的憤怒與不滿，並付諸實行懲罰人類的行動。

這讓我想到，在過去那充滿種種禁忌的古代，雖然有些傳說或禁忌在現今看來可笑，但至少那時候的人們敬畏森林、敬畏高山與大海、敬畏原野萬物、敬畏大自然，也敬畏心中的上天。那時候的天人關係遠比現在來得和諧多了，我想。

二、心性之善惡難分

電影中的人性善惡，絕非可以黑白斷然劃分，例如黑帽子這個人物。對外，為了開採山裡的礦產與森林，不惜與森林中的山豬們戰爭，用優勢火力屠戮對方；對內，卻是對流離失所的妓女、馱夫及各類社會邊緣人給予收容、關懷和工作的剛毅慈愛之領導人物。「塔塔拉」這座山中湖邊小城，便在她的領導下與森林諸神及外界更狡詐的人類不斷周旋。要說她是惡，從森林萬物之角度看，的確是；要說她是善，從那些社會邊緣人們眼中看來，她是十足十的好人，勝過世間一切人。

森林中的動物們呢？也是難以斷然劃分。山獸神掌握著森林諸神最高的位置，但對於人類的破壞與開發，卻置若罔聞。每到晚上，依舊化身螢光巨人四處遊蕩於森林間。山犬智慧頗高，不僅擔任森林之警戒者，更在森林裡的山豬們失敗後，冒著生命危險負起對抗、騷擾人類的第一線任務。年事已高的乙事主，雖然看似睿智，卻堅持要帶著與牠從九州渡海而來的同族們，對人類進行毫無勝算的自殺攻擊。這些森林諸神的個性，和人類相比，似是相去不遠矣。換個角度看，這或許是導演宮崎駿對人性的另一種諷刺。

三、屠神乃瘋狂與毀滅之始

這部電影裡，屠神意味可謂濃厚。屠神，代表著人不再敬畏上天、不再敬畏大自然，代表著人與自然平衡相處的時代終結，處處充滿了「人定勝天」的邪惡思想。看著黑帽子拿著由明朝引進的火槍屠殺「山獸神」，予我如是感受。電影中這樣的情況是不是很像十八世紀末工業革命以來的近代世界呢（或者從十七世紀大航海時代開始呢）？整個十九世紀全球都處在如此思維下發展，西歐各國藉著文藝復興以來的科技成果，大肆侵略亞、非、美、澳各洲民族，毀人國家、歷史與文化，再將當地礦產、財富、廉價人力運回本國供其使用。試問，這到底算什麼？

隨著征服者入侵，古老敬天觀念消失，代之而起的是無盡瘋狂與貪婪。曾經，遵循著「斧斤以時入山林」、「知足之足常足矣」的善良與樸實不再，舉目所見盡是仗著科學文明而來的征服與壓榨。慾望無限上綱地擴張，聰明的壓榨愚笨的，優勢的奴役劣勢的。那景象，彷彿是被封印已久的貪念要將其觸爪伸向世上每個角落。無盡瘋狂擴張的結果，終於帶來了兩次世界大戰之毀滅。其餘孽，則仍延伸至今，不時在每個角落蠢蠢欲動，讓人們活在毀滅陰影下。老子云：「禍莫大於不知足，咎莫大於欲得」，善哉是言。

四、活著的勇氣與希望

男主角阿席達卡出身的蝦夷族，可說是那瘋狂已然揭幕的時代中少數正常的人們。他們被文明較先進的大和族壓迫而遷移至偏僻的地區，但依舊遵循人與自然間的平衡，敬畏自然、敬畏心中的上天，努力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正因有此信念，在故事中，當阿席達卡遭逢瀕死山豬（牠的名字叫「拿各」）的詛咒，面對逐漸逼近的死亡威脅，他仍未放棄，堅持活下去。因為，他相信：活著才會有希望。

阿席達卡的信念就是宮崎駿的信念，即使已經對人類社會不抱信心，卻仍未失去希望。看著他夾在人類與自然難解的衝突中，身而為人卻仍要設法讓兩邊和平共處，那努力、堅持的身影不僅讓我不捨、感動，也給了我無限生存的勇氣。

電影結尾時，人類與自然的衝突並未解決，只是暫時平息而已。黑帽子在擁戴她的眾人中，要重建塔塔拉城；失去山獸神的森林面對著新一波的威脅，僅剩小桑和年幼山犬守護，整體情況仍舊朝著錯誤和瘋狂行進，不過是將時間延後而已。

然而，阿席達卡的努力有了回報，他以他的內心和真誠化解小桑的敵意，即使小桑仍舊不信任人類，但她卻能接受阿席達卡，兩人一同成為人與森林間溝通、緩衝的橋樑。這小小的希望代表著還有那麼一點可能——阻卻瘋狂和錯誤的可能性。

是故，活著才有找到希望的可能，即便這過程是多麼艱辛而坎坷。「活下去！」是導演宮崎駿送給我們的衷心箴言，也是當下人類如何與地球萬物和平共存的指引。

 今日（民國一百零五年九月十日）復讀此作有感，撰文於下：

〈復讀宮崎駿《魔法公主》後有感〉

    近世以來，人由敬天而屠神，故良知殞，德性落。肆以斧斤入山林，任以網罟捕魚鱉，竭天地之資，供音味之娛，恣瘋狂之樂。老子云：「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大哉是言，甚有味也。

    百歲以前，西力東侵，內外交迫，崇洋媚外，人心益盲，德行盡泯。西學浸，物欲薰，捨天地，棄自然，人益私，宗族散，鄉約敗，律法增，盜益多，事益亂。百歲以降，今甚倍於前，遂有殺人不死，傷人無罪，怪狀萬千，怨憤難消。

    今之眾人，不以德行，騖求近利，供己之欲，瞞天凌下。口空言，惑人心，登上位，權益重，國衰而家敗。以其故，人益相離，世道更衰。上既已墮，下焉能免？邪風風之，百姓不察，亦貪享樂，安逸太過，德隳驕甚。危乎？殆矣！